2011年4月20日星期三

从砂州选举看民运在支离破碎

作者/周泽南专栏 Apr 20, 2011 02:01:07 pm

【无主孤魂/周泽南专栏】一年前,当活跃于砂拉越草根民运的黄文强像孔子那样周游列国,并提倡他的“改朝换代看东马“(俗称东成西就)政治主张时,不论是在朝,在野,还是学者,社运份子乃至媒体,绝大多数的个人或组织,都腾不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认真看待他过于先进的呼吁,更遑论思考他提出的数据和论据。

一直到白毛泰益玛目宣布解散砂州州议会,州选近在眉睫时,才有部分学者或社运人士,肯定赢取砂州政权对全国普选乃至整个国家的民主未来的重要和迫切性。

4月16日,当民联取得了15个州议席,让白毛政权捏把冷汗,也让疲于奔命的纳吉喘不过气的时候,政治评论人、学者、在野党领袖们以及媒体工作者才纷纷为文肯定砂拉越政改的重要性和重大意义。例如政治学者潘永强就在《独立新闻在线》撰写道:“本届砂州选举,人民联盟赢得15个州议席,创下了巨大的胜利。其最大的意义,就是宣告砂拉越终于晋入马来西亚政治主流,不再孤立于国家政治改革的大潮。”

《独立新闻在线》社论也发出这样的呼吁:“鉴于国阵在2008年大选乃仰赖东马的席次稳住政权的前车之鉴,深耕东马基层与组织工作,应成民联的当务之急。”

留槟砂州学者吴益婷在撰文分析砂州选举成绩的意义时,也给予高度的肯定;她写道:“所以我将这次砂州大选视为马来西亚政治的一个里程碑。它促成一个跨地域、族群的议题与合作模式的诞生,以及东西马人民都可以拥抱与参与的愿景。”

当然也有少数的例外,比如红得发紫的政治学者詹运豪似乎独排众议,将砂州政治前途系于白毛个人去留的身上;他说:“泰益玛目已经75岁了,他最多只可以再多呆一届,接着就需要交棒了。下一个首席部长将不能像泰益玛目,当个土霸王,他将无法享有绝对的权力。这是砂拉越唯一的希望。”“东成西就”终获肯定?

如果詹运豪的政治分析和总结不能算是多数政治学者或评论人的意见,我们有理由相信以下数项是接近公认的论点:

(一)民联在这次砂州选举中虽然没成功执政或否定国阵的三分之二多数议席,但是他们胜利了。
(二)民联的胜利主要仰赖市区华裔选民。
(三)虽然非城市区所赢得的席位不多,可是原住民选票也有不容忽视的增加趋势。
(四)乡区选民改革思变的意愿可能还不够强大,所以受制于国阵的金钱政治。
(五)乡区选民的贫穷状况严峻到令他们即使思变,也不得不屈服于充满诱惑的金钱政治。
(六)要赢得下届州选,民联必须深耕乡区和内陆的民主。
(七)不仅人民公正党和回教党必须在乡区内陆持续耕耘,动员能力强大的民主行动党也必须突破自封于城市华人区的自我设限,向原住民占多数的内陆和郊外进军。

笔者不曾念过政治学、媒体研究,也没有受过严格的撰写评论文章训练。如果受过严格政治学训练并且深谙撰写评论文章之道的学者/评论人/知识分子对这次砂州选举结果所能得出的结论无法超越笔者以上所总结的,我真的不知道评论和分析的价值究竟有多高,换句话说,究竟能否尽到引导舆论和激发思考的职责。

经过了这次选战,有些认为自己做得很多的人“累”了,有些民联的助选团还在为如梦似幻的又一场308政治大海啸里面high不完,也有人表面上满意这次选举成绩,却已经静悄悄的谋划五年后更巨大的改革,例如在峇加拉兰(Ba'Kelalan)选区胜得漂亮的人民公正党砂州主席巴鲁比安(Baru Bian)。上述这些都是直接涉入选战者的不同心态和能耐,至于那些似乎永远都隔岸观火的评论家/学者、恨铁不成钢的矛头、一直都对着民联的领袖、候选人和助选者,从来都不曾是自我反省的对象;而我说的“自我”,广义的说就是身为公民社会成员的人民,狭义的说则是人权组织、选举监督组织、民主促进组织和学者本身。

拿什么条件去深耕内陆?

在马来西亚的所谓“公民社会”混过的人大概都知道,所谓的“民主深耕”,“草根社运”从来都不过是很多非政府组织(NGO)的理想,而少有真正的实践。如果有深耕的实践,除了亮丽胜出的巴鲁比安、施志豪和阿里比朱(Ali anak Biju) ,人民公正党就不会在乡区全盘皆墨。如果有跨族群的深耕实践,超过100人助选团的民主行动党就不会太半只在胜算远远比乡区高的城市选区锦上添花,而不往内陆和郊外雪中送炭。

如果不要将“民主深耕”停留在美美的名词,cool cool的概念,具体化的深耕,就是策略性的在国阵多数票不超过500张的郊外选区,进行以下建议的数项基础工作:选民教育、选民登记、问题解决、资讯流通、文化交流。

熟悉砂拉越政治文化的詹运豪提出:“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国阵在乡区表现那么好?简单的答案:传统和金钱政治。由于乡区人民依赖政府提供日用品和服务,因此他们传统上亲执政党。他们需要政府给他们做路、建学校和诊所。他们担心投选在野党会遭政府惩罚,生活难上加难,因而不愿冒险给在野党机会。”基本上,他的分析是铁一般的事实,如果政治只是科学而不是艺术,我们能够得出的结论只有:“砂州原住民顽冥不灵,改革没希望。”

如果我们相信政治是一门艺术,必须动用你我的主观意志去改变整个局面,让社会更有希望,让人民更有力量,你就不得不否认,对砂乡区原住民进行选民教育,以便他们能在充分的资讯下正确行使自己的投票权,就是刻不容缓的工作,而这样耗时耗力的工作绝非政党所能单独有效完成的,若缺乏公民社会的大力支持和援助,五年过后,我们能期待的大概不过是让民联再赢得多几个席位。笔者甚至敢打包票,不再进行这项工作,除非民联准备向贿选的国阵看齐,不然,他们完全没有赢得州选或普选的任何希望。

选民登记刻不容缓

这次砂州选举的投票率平均只有70%,而根据黄文强的估计,砂拉越乡区的合格选民只占50%,将这两个数据加在一起,意味着在砂拉越内陆或乡区,代议士的代表性只有35%,或者这是由35%合格选民所选出来的政府。这么低的投票百分率不仅不能反映大多数选民的意愿,甚至大大的削弱了选举的民主意义。

砂拉越地广人稀,原本其选民手上的一票比西马大城市的任何选区任何选民的选票价值都高出三至四倍,可是不积极的选民登记和疲弱的投票率却枉费了砂州选民这得天独厚的优势。

砂拉越乡区选民人数平均大约介于8000至1万2000之间,如果民联能够痛定思痛,在多数票比较少的选区长期耕耘,选民登记和选民教育双管齐下,势必能提高来届州选乃至普选的得票率。而最有效的选民登记方式,就是动用政党的机制,密集的在乡区进行地毯式的选民登记和教育。这项工作一日不做,就只能在来届州选继续埋怨“乡区选民容易被收买”。

笔者和数名朋友在砂州议会竞选期间花了四天在布拉甲(Belaga)选区为某政党的候选人助选。名义上是助选,其实只能进行观察工作,虽然帮不上具体的忙,却让笔者和同行的公民社会份子增加了对砂州内陆选举文化的认识。

选举教育必须和解决温饱并进

西马人对东马乡区原住民的最大误解,最常反映在像这样的浅薄言论中:“他们(原住民)受尽压迫,却还投国阵,简直是活该,不然就是太笨。”活在基本富足的西马人很难想象,贫穷和资讯封锁,长期以来盘踞着砂州,为国阵的金钱政治提供了最有利的得逞条件。人民公正党候选人阿里巴沙(Ali Basah)以1046票惨败给人民党的李万(Liwan Lagang)(3974票),就是贫穷加金钱政治发酵的结果。

布拉甲选区面积大约等同于整个彭亨州,选民人数只有8463人,其中大部分选民集中双溪阿刹(Sungai Asap)区,他们因受恶名昭彰的巴贡水坝迁移计划影响而被分配到该区,那里人口过万,受尽了州政府和水坝发展公司的剥削和欺压,理应在选票上展示出强烈的反风。

可是今年1月15日,有感于选情不利,首相纳吉亲自拜访了这个重置区,并承诺拨款数额达数千万元的各项计划。纳吉的重金贿选并没有成功压制重置区原住民的怒气,所以州政府在4月14日,投票的前两天,以土地测量局的名义,给每户人家的旧屋赔偿高达2万多到5万多元,也为每户发出60年的地契。

在如此银弹攻势之下,已经穷得没有生计的水坝受害者,除非有过人的政治操守或原则,否则很难不妥协于他们早在12年前就应得的赔偿和居住福利。马来西亚的原住民平穷率高达80%,其中绝大多数集中在砂沙两州。

很多西马人包括某些民联的竞选宣传主任不了解这个基本事实,所以没有谋划足够的防止贿选策略,例如派遣工作人员在投票前夕监督和拦截某些政党的派钱活动,平白丧失了许多选票。选战未开始之前,曾有一些重要政治人物向我索取“能够反映原住民贫穷的画面”,他们不知道,几乎所有长屋所呈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贫穷,根本就不必去精挑细选。

突破资讯封锁不能靠文宣

从内陆移到城市,我们观察到的是绝然不同的选举文化。民主行动党在市区里充满创意和新奇的文宣、海报、口号,一来到绝大部分不识字的内陆长屋,马上变成派不上用场的废纸。

如果说市区以华人为主的砂州选民,还能够勉强融入复制自308政治海啸的选举文化,那么在内陆和乡区的原住民,对喧闹的文宣和口号是无所适从的。他们需要的不是短短10天竞选期间的口号轰炸和激昂的政治演说,而是长期透过声音形式,例如播放录影光碟、收音机和选民服务,选民教育等“深耕”的民主教育,可惜,直到目前为止,只有少数的民联候选人作这样的耕耘。林俊彪《砂改朝换代就看原住民》一文中,梳理过去的历史,为曾经真正致力于跨族群政治以及民主政治深耕的政党元老们进行“出土”的历史重估,故不在这里赘述。

必须强调的是,笔者等公民社会份子空喊了新闻自由口号十多年(自南洋报业被收购的2001年以降),却未曾真正的在乡区寻求资讯流通的突破,以便让更迫切需要真实资讯来作政治判断的乡下人,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笔者和友人上个月在西马各城镇进行被禁纪录片巡回放映会的活动,只不过是基本和笨拙的尝试。如果没有人长期在资讯封锁比西马更严重百倍的砂沙进行突破新闻封锁,有效流通资讯的工作,改朝换代不过是幻想。

必须注意的资讯传播事实是,在这次的砂州选举报道中,不论是主流媒体还是非主流网路媒体,几乎一窝蜂的专注于城市的海报战、口水战和振奋人心(砂州华人)的群众大会,对乡区的选举活动,以及其所呈现的丰富文化,几乎完全没涉猎,不能说不是媒体本身也受限于主流社会和主流资讯,欠缺为受边缘化的原住民在资讯的传播上赋予权利的敏感性和觉察力。

主流和边缘位置的互换

砂州原住民不会永远处于弱势和边缘位置。他们作为巩固票源的最大货舱这一现实,已经足以让所以习惯处于主流地位的我们认识到,不赋予他们权利,不了解他们文化,别想实现真正的改朝换代。

或者说,当我们城市人自以为必须向原住民“灌输”民主意识的同时,我们忘记了自己也能够从他们身上学习到一种非西方现代性的民主精神和态度。碍于篇幅,笔者无法在这里详述,而且即便详述了,没有真正到过长屋,并浸染在内陆民族文化里面的人,是无法体会的。所以,当所有西马人开始觉得亏欠于东马的一切,必须以认识,进而有所行动作为开始的时候,真正的改革才有可能。

周泽南是资深媒体工作者,曾任国营电视台电视节目制作人,现从事纪录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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